
头一天深夜,我们抵达金山镇,住宿在镇里的农家。夜里听着山间隐约的虫鸣,心里满是对次日行程的期待——这趟要走的南坡线路,藏着不少鲜为人知的古迹与野趣。
次日,东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,我们便踏着晨露往西来寺遗址赶去。山路寂静,只有脚步声与偶尔的鸟鸣相伴,等抵达时,晨光恰好漫过遗址残存的大雄宝殿,殿前那棵高大的银杏树,树干粗壮,枝桠向四周舒展,虽未到金黄季节,翠绿的叶片在晨光里也透着生机,想来该是守护了这座古寺一千多年的“老伙计”。
绕过大雄宝殿的残基,后方隐蔽处立着两座不起眼的坟茔——一座是道士坟,一座是比丘尼坟。没有繁复的碑刻,仅几块青石板简单围合,却透着岁月的沉静。站在坟前,指尖拂过微凉的石面,不禁想起这座寺庙往昔的模样:或许曾有晨钟暮鼓,道士与僧人在此和睦修行,伴着香火与经文度过晨昏。如今寺宇荒废,断砖碎瓦间长满杂草,要想将它重新恢复,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,这般感叹着,心中满是对先人与古寺过往的缅怀。
从西来寺遗址出发,沿着寺后一条小径上行,紧紧跟随向导的脚步,往左手方向走。这段路很平缓,脚下是经年累月被踩实的泥土与碎石,两旁是齐腰深的灌木与蕨类植物,走了约莫十来分钟,便到了一处开阔的平缓地段。接着,路径开始斜斜向上延伸,坡度渐陡,需踩着山石小心攀爬,约莫半个时辰,前方的视野突然开阔——鹰嘴峰到了。
这处鹰嘴峰,藏在南坡的山脊线上,海拔约1600米,恰在高穴子南侧两公里处。走近了看,才知它并非孤峰,而是三峰并联,北侧那座石峰最高,约有300米,通体是金佛山特有的灰白裸岩,面东而立,像被大自然精心雕琢过一般。最绝的是峰顶那处突兀的岩石,形似一只巨鹰的头部:顶端尖锐的石块弯成钩状,正是鹰的尖喙,喙旁一块凹陷的石窝,恰好构成“鹰眼”,目光似是凝望着远方的山峦;石峰两侧各连著一个矮些的小山头,坡面缓缓向下延展,覆盖着苍翠的林木,远远望去,恰似鹰展开的双翼,而下方裸露的灰白岩体,又像极了鹰的胸腹,整座山峰活脱脱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,正蓄势待发,要搏击山间的云雾。
站在鹰嘴峰下,风从山脊吹过,带着山间的湿润气息。换几个角度看,这山峰又有了不同韵味:稍退几步,鹰喙的轮廓变得柔和,倒像一只伸开的巨手,五指指向蓝天;再往侧面挪挪,三峰并列的形态又成了笔架模样,让人想起民间传说——说这是当年玉皇大帝的御案笔架,被孙悟空大闹天宫时撞落凡间,便化作了金佛山的这处奇景。边看边琢磨着这自然与传说的奇妙融合,脚步也慢了下来,只想把这鹰嘴峰的雄奇与灵动,好好记在心里。
告别了形态万千的鹰嘴峰,我们继续顺着南坡的山路前行。刚走没多远,路就被一片乱石滩截断了。这些乱石大小不一,形态各异,横亘在眼前,真如一片凝固的云,又似一座微型的山。它们应该是千百年来从鹰嘴峰上坍塌下来的,经过风雨的侵蚀,棱角已不再那么锋利。

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乱石间穿行,脚下的石头时而稳固,时而松动,需要格外小心。走了约莫四五十分钟,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——一条水渠出现在了半山腰上,这便是当地人所说的“半山水渠”。
这条水渠完全是在悬崖峭壁上开凿出来的,像一条巨龙的脊背,悬挂在海拔800到1100米的高空。它始建于上世纪60年代,是“农业学大寨”时期的产物,完全由当地村民用钢钎、铁锤等最原始的工具,一锤一凿人工修建而成,历时数年才完工。
水渠宽约半米到一米,全用规整的石块垒砌,底部和两侧都用水泥仔细勾缝,虽历经半个多世纪的风雨,大部分渠身依然保存完好。
站在渠边往下望,是深不见底的沟壑;抬头向上,则是陡峭的山壁。很难想象,当年的人们是凭借着怎样的毅力和勇气,在这样险峻的地方修出了这条长达近十公里的生命之渠。它不仅是一项水利工程,更是一代人战天斗地的精神象征。我们沿着水渠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段,感受着这份人类智慧与自然力量的奇妙结合。
在半山水渠上走了大概20分钟,前方的路中央,一条巨大的蟒蛇横卧着,挡住了我们的去路。这条蛇足有两米多长,碗口般粗壮,但尾部却突然变得瘦小,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反差。我在野外从未见过如此大的蟒蛇,同行几人都大为惊讶,一时间竟不敢前行。然而,在这万丈悬崖的半山水渠上,只有这一条路,我们不得不继续。
我们捡起树枝,拍打地面,试图驱赶它,可它却纹丝不动,根本不理不睬。我心中一动,想到我们此行是去朝拜民国奇僧焕然大师的墓,便喃喃自语:“这难道是焕然大师给我们的考验吗?山神菩萨在上,我们并无恶意,只是想诚心礼拜大师,还望不要给我们设置太多障碍。”
话音刚落,那条蟒蛇竟真的缓缓蠕动起来,慢慢爬向水渠边的石缝,消失不见了。我们都松了一口气,继续顺着半山水渠前行。走不多远,便来到一处靠近南坡石人峰与鹰嘴岩相连的沟渠。这里,一道壮观的瀑布从十几丈高的悬崖上倾泻而下,虽然水流不大,但巨大的落差让它发出“哗啦哗啦”的声响。山风吹过,瀑布的水流左右摇曳,姿态万千。我们驻足观赏,心中不禁感叹,若不是历经波折来到此处,怎能见到如此精彩的场景。

过了瀑布,我们开始沿着河道边陡峭的悬崖慢慢往上爬。大概爬了三四十分钟,便走到了瀑布的上游。原来,这里有一凼清水,清澈见底,几尾无鳞的高山鱼在水中悠闲自在地游荡。山水倒映在水中,人与自然仿佛融为一体,真是寻幽览胜的好去处。
我们顺着溪流,慢慢走到了鹰嘴峰的后山。在前山看,鹰嘴峰像一只展翅的雄鹰;而到了后山,它却变成了一座惟妙惟肖的笔架山,让人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。我们在这里稍作停留,喝了些水,便继续沿着羊肠小道蜿蜒上山。在向导的带领下,又走了大概一个半小时,路中间出现了几间笋棚,住着四五户笋农。
笋棚旁有一凼清澈的水井,水井上方的房屋下,是用数吨重的巨石条砌成的崖壁。触摸着这些规整的条石,我不禁感叹:这是明清时期的古建筑,一般人绝无如此力量修建。向导告诉我们,这里曾经是一座古庙,风水十分奇特——面朝笔架山,背靠金佛山的帽子峰,形成了一个太师椅的格局。他还说,当年焕然大师就曾在这里闭过关。原来,这里就是大师的闭关房。
我们看到周边的笋农种了玉米、四季豆、白菜、萝卜等蔬菜。土地肥沃,蔬菜长势喜人。玉米还未成熟,长长的须子随风飘逸,阵阵玉米香和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。这里远离尘嚣,既有山林的归隐气息,又不失田园的风情,让人倍感惬意。
稍事休息后,我们继续上山。山路变得奇特起来:一条沟状的道路,两边是陡峭的斜坡,斜坡上密密麻麻长满了古树和方竹,路面铺满了落叶,充满了山林气息,让人仿佛进入了忘我之境。这条路一眼望不到头,虽然不算太陡,但走起来却让人感到疲惫——单调的景致总让人觉得路途漫长,不像转弯处那样能带来新的惊喜。我们爬了将近四五十分钟,才穿过这条狭长的过道。
刚走出过道,天上突然飘来一阵乌云,很快就笼罩了整个山头。能见度瞬间变得很低,对面的人影都模糊不清。竹影摇曳,山风阵阵,忽然间,雷声轰鸣,闪电劈空,倾盆大雨转瞬即至。不到一分钟,我们全身就湿透了。
同行有人提议在大树下躲雨,我赶紧制止:“快离开!树下非常危险!”这团乌云仿佛就悬在我们头顶,这种情况我只在多年前的西藏遇到过一次——当时我们的车行驶在海拔近5000米的无人区草原上,一团龙形的云一直跟随,打雷闪电下着雨,我们开了四五个小时,它就跟了四五个小时。这是我第二次遇到这种局部天气——一团云只笼罩着不足一公里的范围。后来我们问其他山民,他们说当时看到我们所在的山头乌云密布、雷雨交加,而他们那里却是艳阳高照。我们不禁感叹大自然的神奇、金佛山的神秘,以及焕然大师这位神通具足的高僧的无穷魅力。
我们在雷雨之中又走了半个多小时,终于到达了焕然大师墓。墓前已是一片乱石。我们本想上香祭拜,可惜大雨如注,只能将带来的供果、香烛整齐地摆放在坟前,磕了几个头作为祈祷。我想到焕然大师神通广大,留下了许多预言,临终时显现出的自在与洒脱,以及他预言我将来会重修金佛山——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鼓励。我心想:“大师啊,您是不是在故意显灵考验我们的意志?我们的心态无比坚定,不怕吃苦,只要认定了方向,就会一往无前!”大家边磕头边开玩笑说:“大师神通广大,一定会让太阳出来把我们晒干的!”
磕完头,我们仰望四周,金佛山的美景尽收眼底:前方以锦屏山为案山,后方以帽子峰为靠山,左青龙右白虎各有龙脉相护。墓旁还有好几座僧墓,老乡说这里过去曾是许多高僧大德的塔林,如今遗迹虽毁,但仍能看到一些墓园的残形。我们望向后方的帽子山,它形如僧帽,四周都是悬崖绝壁。在向导的带领下,我们决定爬上帽子峰。
爬帽子峰极为不易,它是一面直上直下的绝壁。我们找到一处悬崖缝隙,里面盘着一根落下的大青藤。我们抓住青藤,顺着崖壁慢慢往上挪动,花了半个多小时,终于爬到了山顶。想不到,陡峭的山顶竟是一马平川,约有几十亩地大小,土地肥沃,长满了方竹和珍稀的古树,参天蔽日。
就在我们攀爬的过程中,乌云散去,艳阳高照。阳光洒落在林间,照在我们潮湿的身上,带来一丝温暖。山风习习,吹拂着我们的脸庞和衣裳。浑身湿透、爬崖时又出了一身汗,此刻汗水与雨水交织,终于得到了释放。我们在这里享用了午餐——馒头、矿泉水、咸菜,还有他们带来的豆腐皮。虽然简单,却格外丰盛。大家衣衫湿漉漉的,衣衫凌乱,脸上却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。
饭后稍作休息,我们发现山上有很多菌类,便采了起来。特别是一树野生木耳引起了大家的兴趣——这是我第一次采摘如此多的野生木耳,足足采了二三十斤,放在向导的背篓里。其他菌类也采了不少,有的用衣服包着扛在肩上。我们又小心翼翼地从悬崖绝壁上回到了焕然大师墓,然后从右手边走出这片林地。
林地中,我们看到了一片接骨丹树。接骨丹是一种药材,我们平时见到的都很小,而这里的接骨丹最小的也有碗口粗,有的甚至长成了高大乔木的形态,让我们大为惊奇——金佛山真是药材的宝库!

从这里继续往前走,可以到月亮洞、燕居寺,最终到达金佛寺,但向导说这条路还需要走七八个小时,我们便没有再往前。走到下面一个有水的地方,我们灌满了水壶。此时已是下午3点多,我们便往铁瓦寺走去,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。
铁瓦寺,位于金佛山南坡海拔约1800米的山梁上,因昔日屋顶覆盖铁瓦而得名。它始建于唐代,兴盛于明清,是金佛山历史悠久的佛教寺庙之一。寺宇坐北朝南,背靠陡峭山峰,前临幽深峡谷,四周古木参天,云雾缭绕,气势恢宏。历史上,铁瓦寺香火鼎盛,僧侣众多,是金佛山佛教文化的重要传播地。可惜,原寺在清末民初因战火和自然灾害逐渐损毁,如今仅存残垣断壁、基石和部分碑刻,诉说着昔日的辉煌。尽管如此,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深厚的历史底蕴,仍吸引着不少游客和信徒前来探寻。
从铁瓦寺下山,途经甄子岩。甄子岩是金佛山南坡的一处著名岩壁景观,以其险峻和奇特的岩石形态而闻名。岩壁高达上千米,陡峭如削,岩石表面纹理清晰,色泽灰白,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。山形似农村蒸饭的甄子,故而得名甄子岩。
下了甄子岩,我们乘车来到玉泉村的一所小学——这里是古老的玉皇观遗址。可惜,玉皇观早已不存,仅留下一片遗址,上面建起了现代的小学。不远处,还有一座观音寺,如今也只剩下三间简易破房子,昔日的寺庙建筑已荡然无存。
到达观音寺遗址,已是下午五六点,我们便返回了金山镇。老乡们热情地帮我们烤玉米、烤土豆,还炒了一碗我亲手采的野生木耳,让我们饱餐了一顿金佛山有名的挂面。这面条格外浓香。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,知道我在策划恢复金佛山,知道焕然大师的预言即将实现,专门给我们煮了金佛山贡米饭——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金佛山有贡米,味道特别香。想不到这深山之中竟有如此奇珍异宝,外人却知之甚少。虽然没有城市的喧嚣和奢华的条件,但这里的生活充满了乐趣。
晚餐时,老乡见我们对山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,便兴致勃勃地跟我们聊起了金佛山的非物质文化遗产。他提到,这里有一种独特的民间说唱艺术,类似于快板书,艺人们用当地方言,配上简单的乐器,就能把山里的故事、传说唱得绘声绘色,可惜现在会的人已经不多了。
一个老人还拿出手机,给我们看了几张图片,那是用包谷壳制作的画,叫“金佛山包谷画”。艺人们就地取材,利用玉米粒天然的黄、白、黑等颜色,粘贴出金佛山的风景、民俗等图案,古朴又生动,充满了浓郁的乡土气息。我们虽然没能亲眼看到艺人创作,但光是看图片,就已经感受到了这份来自大山的独特匠心。
村民热情款待结束,我们在金山镇安然入睡。夜里,小河溪潺潺流淌,我做了一个梦:梦见甄子岩上发生了垮塌,随后建起了一座金山水库,景色十分优美;又梦见焕然大师的预言一个个正在实现,金佛山的旅游开发进入了繁荣景象。半夜醒来,看到满天星斗,银河璀璨,我知道,金佛山的未来一定会如梦境般美好,它的神秘与辉煌,终将如期而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