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佛山转庵和尚传 —— 道坚法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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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庵和尚,俗名孙旭,人称转转和尚,是明清交替时期一位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。他的生平事迹,主要散见于清代的几部文献中——礼亲王昭梿的《啸亭续录》详细记载了他从武举出身到投身军旅、最终出家的经历;钱仪吉的《碑传集》虽未直接收录他的传记,但在涉及三藩之乱的相关人物记述中,间接提及了他劝说韩大任归降的关键角色;此外,冯景的《樊中集》也在书信往来的记载里,留下了关于他归隐后生活的零星线索。这些文献相互印证,拼凑出了这位“奇人”的一生。


孙旭的早年并不顺遂。他是浙江余姚人,顺治年间考中武举,家境富裕且乐善好施,在乡里颇有声望。但因剿灭当地盗匪邱甲时结下仇怨,又因敬佩郑成功的军事才能而被诬陷“通海”下狱,无奈之下只能越狱逃亡。后来他辗转逃难到云南,恰逢吴三桂叛乱,被叛军将领韩大任招致麾下。在韩大任因战事受阻、对吴三桂心生不满时,孙旭敏锐地察觉到局势变化,力劝韩大任归降清廷——这一决定,不仅改变了韩大任的命运,也让他自己得以摆脱“叛党”身份。不过面对朝廷授予的道台官职,孙旭却婉言拒绝,他说自己本是清白之人,如今能回归故里、做个太平百姓就已足够,不愿再涉足官场。图片图片


经历了战乱与纷争,受尽了人间冷暖疾苦,孙旭对尘世渐生厌倦,最终选择剃度出家,法号“转庵”。此后,他开始了云游修行的生活,而重庆金佛山的转转岩,成了他修行路上一个重要的驻足之地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康熙初年,转庵和尚循着“燃灯古佛道场”的传说,一路西行至重庆金佛山。这座海拔两千多米的大山,自古便有“古佛圣地”之称——相传上古时期,南灯古佛曾在此说法,山间的明佛洞、古佛洞等地,皆留有禅踪。初到金佛山时,转庵便被山间的静谧与禅意吸引:清晨,松涛伴着晨钟在山谷间回荡;午后,云雾漫过喀斯特绝壁,将转转岩裹成仙境;入夜,银河横跨天际,星子落在明佛洞的洞口,仿佛古佛留下的灯盏。他没有选择常住山间的寺庙,而是在明福洞旁寻了一处天然洞窟——当地人称之为“闭关洞”,就此住了下来,一住便是三年。


在金佛山的三年,转转岩及周边区域,成了转庵最主要的活动范围,也成了他与“燃灯古佛道场”对话的媒介。每日清晨,他会沿着转转岩的崖边小径行走,脚下是历经千年的石阶,身旁是凌空百米的绝壁,崖壁上隐约可见前人题刻的“禅”字,风过时,仿佛能听见古佛说法的余音。他常去明佛洞——洞内钟乳石如莲似佛,相传燃灯古佛曾在此静坐,转庵和尚便在洞内趺坐,听水滴落在石上的“叮咚”声,如同敲打的木鱼,将过往的战乱记忆一点点敲散。山间的僧人也常与他往来,讲金佛山的禅史:从唐代僧人在此建寺,到明代隐士隐居修行,再到当地僧人“观星定节气”的传统,他听得入神,偶尔也会说起自己的经历,却不再有当年的激昂,只像在讲一段与己无关的往事。图片


在金佛山闭关修行的日子里,长年征战对他身体健康影响极大,转庵和尚以径行念佛为主,转山修行。凡是他径行念佛之地,老百姓都给了一个简单而粗暴的名字,叫转转岩,以纪念这位神奇的避世高僧。金佛山转转岩及周边区域,成了他主要的活动范围。每日清晨,他会沿着崖边的小径漫步,看朝阳穿透云层洒在绝壁上,听松涛与鸟鸣交织;白天则在闭关洞内趺坐诵经,偶尔整理自己过往的经历,将战乱中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,虽未成书,却为后世留下了珍贵的一手资料;到了夜晚,他会走出洞窟,在转转岩的开阔处仰望星空——就像千年前金佛山的僧人那样,从星移斗转中体悟禅意,也消解着早年伏案筹谋、征战沙场留下的颈间旧疾。他还曾在闭关洞的石壁上留下简单的题刻,字迹虽已模糊,但当地老人仍能回忆起大致意思:“转崖忘世累,观星悟禅心”,短短十个字,道尽了他在此修行的心境。


在金佛山闭关修行三年后,转庵和尚又继续云游,历经达州华蓥山,泸州方山一带,至今这些地方还有老地名转转岩,留下了百姓对他深刻的怀念与印记。他历经南北,游化四方,最终定居在杭州的侣云庵。他在那里度过了余生,直到八十多岁圆寂。尽管金佛山只是他修行路上的一站,但转转岩的绝壁、明佛洞旁的闭关洞,却见证了这位曾历经风浪的僧人,如何在自然的怀抱中沉淀心境、找到内心的平静。而他与金佛山的这段缘分,也成了当地传说的一部分,让转转岩不仅是一处自然景观,更多了几分人文的温度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
 附清代昭梿所著的《啸亭续录》卷三述转庵和尚事,原文如下:


近读吴留村遗稿《与转庵和尚书》,实有裨于史官,故详载其事。和尚俗姓孙名旭,余姚人。尝中顺治丁酉武乙科。家甚豪富,君喜施予,乡人咸感其惠。有盗邱甲,聚不逞者数百人,肆为闾阎之害,邑令不敢撄。君慨然曰:“目睹邻里受害而不为之救援,非天也。”因选强弓利矢,命壮丁负韣,夜攻其巢,咸射杀之,独邱甲潜逃,隐恨次骨。时海禁森严,君素慕郑延平知兵,尝谓人曰:“今之人豪,惟海上郑公。”盖用明太祖奖王保保语。邱甲挟蜚语讼诸邑中,邑令亦素有嫌隙,因诬君通海上,置诸狱中。君素勇健,夜毁桔,逾垣出,匿某上舍家,久之,亡走滇南。会吴逆叛,伪将军韩大任招致帐下,甚为赏鉴,曰:“奇男子也。”会大任屡寇萍乡,为安亲王军所阻,吴逆促其师期,大任爽然曰:“吾竭力以事吴王,何相迫若是之急?”君闻其语,大悦,曰:“此丈夫报国时也。”因说大任曰:“将军之事吴王亦至矣,为之辟地攻城,战无不克,数月之间招徕数郡,未闻王有尺素之词为之奖誉。今一旦偶愆师期,即肆意辱詈,俨然以奴隶待之。今天下兵戈方始,其慢士已如此,逮夫大业既成,吾恐君家钟室之祸,复有见于今也。”韩为之色沮。会先良王遣姚制府往招抚,大任迟疑未决。君复进曰:“今大清恢复闽、越,事业已成,吴王之败在于目睫,将军何尚作儿女之态,致有失机宜也?”大任乃从招抚。先良王承制表授道衔,君慨然曰:“吾本朝廷赤子,不幸陷于非罪,不得已逃诸贼薮。今得返归乡井,复为盛世之氓,吾志已伸,敢以缧囚之躯有污章甫之荣也哉!”因辞职不受。久之,薙发为僧,居杭州侣云庵,号转庵和尚。年八十余始逝,亦近代奇人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