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岩文苑 | 李白流放夜郎的诗意人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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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元759年,58岁的李白因“永王之乱”获罪,从浔阳(今江西九江)出发,踏上流放夜郎(唐代夜郎治所多认为在今贵州桐梓一带,部分区域涉及今重庆綦江、江津)的漫漫长路。这段为期约半年的流放生涯,虽满是艰辛与失意,却也让他在西南边陲的山水间,留下了一批饱含悲苦、反思与豁达的诗篇,成为其人生后半段的重要印记。


一、流放夜郎的苦旅


李白的流放路线,需沿长江逆流而上,经三峡、过渝州(今重庆主城),再转入乌江支流赴夜郎,全程耗时近半年,生活条件极为艰苦。


• 行旅之艰苦:彼时三峡航道险峻,“瞿塘峡口冷烟低,白帝城头月向西”(白居易诗),李白逆江而行,常遇滩险水急,船只日行不过数十里。他在诗中写道“三朝上黄牛,三暮行太迟”(《上三峡》),“黄牛滩”是三峡著名险滩,船只在此盘旋三日仍难前行,足见行程之缓慢、旅途之劳苦。


• 食宿之艰辛:途经巴渝山区时,多借宿于江边驿站或村民家中,饮食粗简。当地以杂粮、野菜为主,与他早年“会须一饮三百杯”的宴饮生活天差地别。但他并未抱怨,反而在与村民的相处中,感受到边陲百姓的质朴——有老农为他煮热茶、赠干粮,这些温暖成了他苦旅中的慰藉。


• 心境之变迁:从“供奉翰林”的荣光跌落至“流放罪臣”,李白初时满是愤懑与不甘,常深夜难眠,听着江边猿啼“不觉鬓成丝”(《上三峡》);但随着深入西南山水,他逐渐从悲苦中抽离,开始反思人生,对“功名利禄”的执念渐渐淡化,心境多了几分沉淀。


二、流放期间的诗词:从悲苦到豁达的心灵轨迹


李白在流放夜郎途中(含途经重庆、夜郎境内及遇赦东归前),共创作了6首左右诗词,每一首都映射着他当时的心境,构成了一条清晰的心灵转变线。


1. 《上三峡》:逆江而行的焦虑与悲叹


这是李白刚入三峡时所作,字里行间满是流放的沉重:


巫山夹青天,巴水流若兹。


巴水忽可尽,青天无到时。


三朝上黄牛,三暮行太迟。


三朝又三暮,不觉鬓成丝。


诗中“巴水”“巫山”“黄牛”都是三峡实景,“青天无到时”既写三峡山高谷深、难见天日,也暗喻自己的人生看不到希望;“不觉鬓成丝”则直白抒发岁月流逝、壮志未酬的悲苦——此时的他,仍陷在“获罪流放”的情绪中,心境如三峡江水般汹涌难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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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. 《宿巫山下》:借古抒怀的愁绪


因三峡封航,李白暂宿巫山脚下,夜里听着猿啼,想起战国时同样失意的宋玉,写下此诗:


昨夜巫山下,猿声梦里长。


桃花飞绿水,三月下瞿塘。


雨色风吹去,南行拂楚王。


高丘怀宋玉,访古一沾裳。


“猿声梦里长”延续了三峡的悲愁意象,而“怀宋玉”是诗的核心——宋玉曾以《高唐赋》咏巫山神女,却因才华遭忌、仕途不顺,李白借怀念宋玉,实则是在感叹自己的境遇,“访古一沾裳”道尽同病相怜的伤感。


3. 《流夜郎题葵叶》:困境中的自我宽慰


进入夜郎境内后,李白见当地村民种植的葵叶(一种野菜,可食用),有感而发,写下这首质朴的小诗:


惭君能卫足,叹我远移根。


白日如分照,还归守故园。


“卫足”是双关——葵叶伏地生长,叶片能护住根茎,古人常用“葵藿倾阳”比喻忠诚;李白既赞叹葵叶“卫足”的坚韧,也暗喻自己虽遭流放,仍对大唐保有忠诚。“叹我远移根”直白写自己远离故乡,而“还归守故园”则藏着一丝对未来的期许,此时的他,已从纯粹的悲苦中生出几分坚韧。


4. 《流夜郎闻酺不预》:对世事的淡然


途中听闻朝廷举办“酺宴”(皇帝赐宴,庆祝太平),自己作为流放者无法参与,李白写下此诗:


北阙圣人歌太康,南冠君子窜遐荒。


汉酺闻奏钧天乐,愿得风吹到夜郎。


“南冠君子”是他对自己的称呼(“南冠”代指囚徒),“窜遐荒”写流放的处境,但他没有抱怨,反而希望“风吹钧天乐到夜郎”——即使无法参与盛世宴饮,也愿听闻朝廷太平的消息。此时的他,已不再纠结于“是否被重用”,而是多了几分对世事的淡然,心境逐渐平和。


5. 《早发白帝城》:遇赦东归的畅快


同年秋,李白行至白帝城(今重庆奉节)时,恰逢朝廷大赦(因关中大旱,唐肃宗赦免流放者),他当即调转船头东归,写下这首千古绝唱:


朝辞白帝彩云间,千里江陵一日还。


两岸猿声啼不住,轻舟已过万重山。


这首诗虽写于遇赦后,却是流放生涯的“转折与终章”——此前“三朝又三暮”的缓慢与焦虑,全化作“千里江陵一日还”的轻快;“轻舟已过万重山”不仅是行舟的畅快,更是压抑许久的心境彻底释放。从“不觉鬓成丝”到“轻舟过万重山”,夜郎流放之路,最终成了李白心境蜕变的“催化剂”。


三、流放夜郎的“沉淀与重生”


夜郎流放虽让李白历经艰辛,却也让他跳出了“长安仕途”的执念,看到了边陲山水的壮阔与百姓的质朴。这段经历,让他的诗从“豪放浪漫”多了几分“沉郁真切”——他不再只写“黄河之水天上来”的宏大,也开始关注“葵叶卫足”的细微、“村民赠食”的温暖;而遇赦后写下的《早发白帝城》,更成了他人生豁达的“标志性作品”。


可以说,夜郎流放不是李白人生的“终点”,而是他从“仕宦之梦”走向“山水之魂”的转折点,让“诗仙”的形象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,也让他的诗篇更具打动人心的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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