试论巴人的饮食习惯
文/道坚法师
巴人的饮食习惯植根于其所处的自然地理环境与社会生产方式，相关记载散见于《华阳国志》《后汉书》《山海经》《水经注》等传世文献，结合考古发现可形成更为清晰的脉络。以下从食物结构、饮食偏好、饮食文化特征三方面，以文献记载为核心进行梳理。
一、食物结构：依托流域禀赋，农耕渔猎并行
巴人活动区域主要为今重庆、川东、鄂西一带，地处长江上游及支流，这种地理环境决定了其食物结构以“水生资源与农耕作物”为核心，辅以山地畜牧。
1. 主食：稻作主食，五谷兼备
《华阳国志·巴志》明确记载巴地农业条件：“土植五谷，牲具六畜”，并以“川谷沃野”的环境描述与巴国向周王室进贡物产的背景相呼应，结合重庆忠县㽏井沟遗址出土的新石器时代稻谷遗存，可佐证稻作是核心主食。
此外，巴地多山地，杂粮种植构成重要补充，《华阳国志·巴志》提及“其果实之珍者，树有荔支，蔓有辛蒟，园有芳蒻、香茗”，虽以经济作物为主，但侧面反映“五谷”（稻、黍、稷、麦、菽）的多样性，杂粮成为山地环境下的重要食物来源与补充。
2. 副食：渔猎为主，畜禽为辅
巴人“傍水而居”，渔猎是获取副食的核心方式，文献多有记载：
• 鱼类资源：《华阳国志·巴志》将“鱼”列为巴地“鱼盐铜铁之利”的重要组成，明确其日常饮食核心地位；《后汉书·南蛮西南夷列传》记载廪君传说中，盐水神女以“此地广大，鱼盐所出，愿留共居”劝其定居，直接印证鱼类对巴人生存的重要性。
• 畜禽与野味：《华阳国志·巴志》“牲具六畜”的记载，说明猪、牛、羊等已普遍饲养；巴人“善弩射”的技能（《华阳国志·巴志》）既用于防御，也用于猎取山地禽类、兽类，丰富食品种类。
二、饮食偏好：嗜酒重辛，盐为重心
巴人的饮食偏好与地域物产、生活习俗深度绑定，多部文献明确记载了其“嗜酒”“重辛香”“依赖盐”的特点，这些偏好成为巴文化的重要符号。
1. 嗜酒成风：善造黄酒，礼俗兼用
巴人嗜酒且酿酒技艺成熟，饮酒成为巴人生活的重要组成元素：
• 《华阳国志·巴志》记载巴人祭祀活动中“歌舞以娱神”，酒作为“通神”媒介不可或缺，且巴国酿酒工艺曾受王室认可，一度作为贡品奉献周朝天子。
• 《水经注·江水注》明确提及“江之左岸有巴乡村，村人善酿，称巴人黄”，此处“巴人黄”即巴人酿造的黄酒，当时已经享有盛誉。
• 地方文献《巴渠札记》亦载“洋烈有一奇石，地处州河之畔，上有美酒，饮之即为仙”，佐证巴地酿酒历史悠久，且酒在民间具有特殊文化意义。
考古发现同样提供支撑：宣汉县罗家坝巴文化遗址出土的青铜罐、爵等酒器，其中爵的双柱设计可用于过滤黄酒酒糟，与文献记载形成互证关系。
2. 重辛香调味：以辛蒟为核心，承续辛辣风味
巴人饮食喜“辛”的特征在文献中清晰可考：
《华阳国志·巴志》明确记载巴地“蔓有辛蒟”，“辛蒟”即蒌叶，味辛辣，为当时主要调味作物。巴地湿润多雾的气候，使辛辣食物兼具驱湿与调味功能，这种“重辛”偏好也成为后世巴蜀饮食“尚辣”传统的早期源头。重庆涪陵小田溪战国墓中，带烟炱的鼎釜内残留花椒籽，进一步印证巴人对辛香调料的使用。
3. 尚盐：生存必需，经济支柱
巴地盛产食盐，盐既是饮食基础，也是社会经济核心：
《华阳国志·巴志》将“盐”列为“鱼盐铜铁之利”的首要资源，廪君传说中“鱼盐所出”更是巴人定居的关键条件。盐的普及不仅改善风味，更推动食物储存技术发展——巴人用盐与花椒、柏枝结合熏制腊肉，既延长食材保质期，也形成独特烟熏风味，成为早期生存智慧的体现。
4. 烹饪方式：烤煮结合，务实粗放
巴人烹饪方式贴合生存需求，《华阳国志·巴志》载巴人“善弩射”猎取野味，结合万州中坝子遗址出土的陶甗等炊具推测，巴人常用烤、煮之法处理食材。后世万州烤鱼保留的“先烤后煮”技法，被认为是巴人烹饪传统的延续，体现“急火滚汤涮煮山珍”的豪放风格。
三、饮食文化特征：礼俗交融，彰显身份
巴人的饮食超越“果腹”功能，与祭祀、军事、礼制及族群认同深度融合，形成独特饮食文化内涵。
1. 饮食与祭祀：酒食通神，凝聚族群
《后汉书·南蛮西南夷列传》载巴人“岁正月，祭鬼神，击铜鼓，歌舞饮酒，昼夜欢饮”，明确将饮酒、饮食纳入祭祀核心流程——通过共享酒食完成对白虎图腾、廪君先祖的祭祀，强化族群认同。《华阳国志·巴志》“祭祀之礼，不绝于时”的记载，进一步说明稻、肉、酒等食物是祭祀供品的核心组成。
2. 饮食与军事：酒食励军，适配征战
巴人以勇武著称，《华阳国志·巴志》载其“性刚烈，善战斗”，酒食常作为军事辅助手段：武王伐纣时，“巴师勇锐，歌舞以凌殷人”，战前以酒食犒赏士兵以激励士气。同时，巴人用盐腌制的鱼干、熏制的腊肉便于携带，成为军事行动中的便携食物，体现饮食对军事生活的适配性。
3. 饮食与礼制：效仿周制，彰显身份
巴人上层饮食礼仪受中原文化影响，《史记》将巴蜀排除于“西南夷”之外，从饮食礼制可寻踪迹：重庆小田溪墓地出土的“一俎八豆”组合，完全符合周礼中“上大夫”阶层的器物规范，这类用于盛放食物的礼器，既体现巴人对中原礼制的追仿，也通过饮食器物彰显社会等级。
结 语
从《华阳国志》《水经注》到地方文献《巴渠札记》，文献记载结合考古发现，清晰勾勒出巴人饮食习惯的面貌：以稻渔为主的食物结构植根于流域禀赋，嗜黄酒、重辛香、尚盐的偏好源于地域物产与生存需求，而饮食与祭祀、军事、礼制的深度融合，则使其成为族群文化与身份认同的重要载体。这些特征不仅还原了巴人饮食的历史原貌，更揭示了巴蜀地域饮食文化的早期基因与演化根基。